有哪些典型的中国人思维? - 千叶的回答 - 知乎

千叶

我说一个比较典型的,就是认为某一个数据或指标可以作为衡量一切好坏对错的终极标准,并通过无限拔高这个数据的意义来实现对人心的统一。这里举三个例子。

第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大炼钢铁。1958年8月,国家提出全国要生产1070万吨钢的总目标,1958年10月,人日发表社论《让土法炼钢遍地开花》,标志着这场运动的高潮。为了实现这个目标,大量的人力、物力都被调集用来炼钢。1958年底有9000万人参与炼钢,而当时的全国总人口也只有6亿人,许多人家里的锅、门把手、铁钉等铁器都被拿走炼钢,大量的文物包括古庙里的香炉、古代的兵器、石磨的铁轴、门上的铁鼻都被拿去炼钢,与此同时,各地兴起了数百万座土高炉,一些地区缺少建造高炉所需的砖,就直接把居民的房屋拆掉,拿这些砖块去建造高炉。但由于绝大部分人不懂炼钢,加上技术条件不达标,炼出来的钢铁大多是毫无用处的废铁,造成了很大的浪费。而由于全民都忙着炼钢耽误了耕作和收粮食,也导致粮食产量大减以及后来的一系列事件。

那么为什么钢产量这个数据能够被赋予如此神圣的意义呢?现在的人自然会觉得荒谬,但在当时的一些人(编者注:所谓非纯即坏,野心家及其召唤随从,智者存在但当时无法阻止政治狂潮罢了)看来,钢产量这个数字是衡量一个国家成功与失败的重要标准,因为钢铁工业发达的国家可以制造更多的武器投入战争,可以制造更多的产品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,再加上其他一些国家喜欢用钢铁来衡量自己的工业化成就,因此,钢产量的意义就被抬高到一个非常夸张的地步,只要钢产量高了,就可以“一俊遮百丑”,而钢产量比人落后,那说什么都没有用。本来生产钢是为了改善人们的生活水平,但为了凑出漂亮的数据却要极大地牺牲人们的生活水平,即使是完全无用的废钢也比人的生活要更重要。这里发生了一个颠倒:本应作为手段的钢铁变成目的,本应作为目的的人,却变成了手段。

不过,虽然当时炼出来的钢大多是废品,但在这个过程中却发生了一些决定性的改变,而这些改变却并没有随着这场运动的结束而结束,那就是社会的组织方式,为了实现炼钢目标,就必须在各个领域加强控制,甚至是实行军事化管理。(编者注:图穷匕见)

以江苏省为例。在权力结构方面,为了响应号召,党委通过成立小组的方式来取代政府的权限,架空原来的各部门,如1958年江苏省党委决定有关全省性的规划问题,由省党委统一规划和安排,并决定成立工业、农业、政法、党群、文教五个小组代表省党委来处理工作,这意味着权力比过去更加集中。

在民众组织形式方面,“钢产量”这一数字目标成为了压倒一切的任务,官方以此为依据就拥有了调动和组织一切力量的能力。如1958年江苏省武进县抽调2万多人炼钢,徐州抽调30%的农村劳力支持炼钢,在当年的11月全省参加炼钢的农民达到500万人,而这些劳动力是自带粮食且不分昼夜的工作,且接受着准军事化管理。这意味着权力对社会的渗透相比过去要更加彻底,虽然炼钢运动没有炼出多少合格的钢,但借助炼钢运动,通过为一个数字赋予神圣的意义来调动一切资源、克服一切阻碍的能力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和增强。

在司法和执法方面,为了保障炼钢运动有序进行,公安部门也加强了户籍管理和肃反(即“肃清反革命”)力度,鼓励揭发检举。既包括对地富反坏分子的整肃,包括对外来人口和长期外出人员的情况的摸排。为了加强对基层的领导,南京市的派出所与街道支部也合并为街道党委,公安与所辖地段的单位也建立起常规的工作联系,使得对社会的掌控渗透空前强大。

在文化教育领域,文教单位虽然不适合大规模炼钢,但也不能闲着,因此主要是搞思想批判。各个学校的师生纷纷举办改造交心大会,南京市工商界和民主党派提出“交心”要“快、透、深、真”的口号。江苏省11个市的民主党派和工商界人士共交心47万条。宗教界也纷纷表态“交心”。所谓“交心”就是把自己个人的“腐朽思想”向组织坦白交代,表明自己的虔诚。权力取代了其他一切权威,成为了唯一的祭司。

第二个例子就是对GDP的推崇。从某些年开始,人们形成了这样一系列等式:“生活幸福就等于经济增长”“经济增长就等于GDP增长”,这个等式反过来说也成立:只要GDP相关的数据高了起来,就一定说明这个地区的经济是进步的繁荣的,也必然意味着这个地方更先进和发达。然而这个等式的两边可能并没有多少相关性,因为GDP很大程度上是一个统计游戏。在本国的经济增长中,政府投资占据了重要的地位,然而这种投资并非出于市场理性而是政治理性,因为投资可以带来政绩,也可以给个人创造捞取利益的机会,而投资失败烂尾了还有人来兜底。如果说有些人玩这一套是出于个人利益的考量,而另一些人信这一套则是出于寻求赢过别人的心理。在相当多人看来,GDP比自己低的国家都是可以轻视的,一无是处的,而只要GDP赶超了某个国家,就意味着自己全面超越了对方,在2010年成为“世界第二”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狂欢的事情。这些人不太理解,别说一个社会,即使是一个个体,钱也无法全面衡量这个生活的幸福程度,因为人的需求是多元的、多样的、复杂的,何况一个地区的GDP高也完全不意味着这个地区的居民一定更有钱,但对于迫切想要赢却又不愿意思考的人来说,用一个数字来评判一切,在自己想象出来的世界里反复胜利是一件比呼吸还更重要的事情。

第三个例子就不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