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龙

说龙

众所周知，龙是经常和中国人绑定在一起的图腾形象，而且其神奇之处在于它并不直接对应现实存在的某一种生物，而是糅合了许多部件的玄幻生物。

这是怎么回事呢？自闻一多以降，许多学者都认为，龙可考的最早形象源于上古庖羲氏的蛇图腾，而后在兼并其他部落政权的过程中，不断吸收添加其他部落的动物图腾部件（类似于不列颠米字旗的演变，但组分更复杂多变）而成型，到宋代已经确凿无疑变为一个缝合怪了：“角似鹿、头似牛、眼似虾、嘴似驴、腹似蛇、鳞似鱼、足似凤、须似人、耳似象。”再到明代《本草纲目·翼》：“龙者鳞虫之长。王符言其形有九似：头似驼，角似鹿，眼似兔，耳似牛，项似蛇，腹似蜃，鳞似鲤，爪似鹰，掌似虎，是也。其背有八十一鳞，具九九阳数。其声如戛铜盘。口旁有须髯，颔下有明珠，喉下有逆鳞。头上有博山，又名尺木，龙无尺木不能升天。呵气成云，既能变水，又能变火。”可见其形象还是与时俱进的，常有众多不同的版本。

无论如何，它是一个缝合怪的事实是显而易见的。与之相应的是，中国人在这篇土地上历经几千年的恩恩怨怨，本身也是不断缝合而来，也无须讨论什么纯种杂种——大概率都是杂种。

也正是因此，龙的形象预留了极大的包容性、可扩展性，以至于某些翻译者把dragon——源自希腊的δράκων——也视为一种“龙”，甚至把美洲的羽蛇神都划进这个概念范畴，也不是不能自洽的。

当然，特定场合一定要细分的话，也可以具体指明为中国龙、西方龙等等。但单就假定存在一条法力无边、腾云驾雾、影影绰绰的龙而言，在中国就幻化为中国龙的模样，在西方就表现为西方龙的状态，有问题吗？没有问题。

反倒是有些网友，成天为界定一两条龙归属何处的问题争执不休，实在是不太高明。国界也不过是人铸造的链条，是用来锁地上凡人的，这些死脑筋却妄想拿来锁九天翔龙，是否也是一种咸吃萝卜淡操心？

当然，龙图腾从文化传统上看，在中国往往与高居人上的至尊权力相联系，这种公然统御天下的权威也往往具象化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官能；而在西方则往往与神秘的绝世珍宝相关，会拼命阻止一切想夺走其宝物的闯入者。前者自然要时常昭告天下，令无人不知无人不服；而后者则要闷声大发财，提防想一窥究竟乃至拦其财路的刁民，倒也并不需要别人不敢直视的畏服。将这两种看似矛盾对立、实则依赖共通的状态融为一体而不产生割裂感，是富有新时代特色的跨文明对话的最新成果。

但无论如何，龙的硕大身影与平民的日常生活间，依然存在着一条鸿沟。

比龙的缝合更难的，是拜龙者的缝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