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岁在癸卯,兔值本命。有民谣曰:本命犯太岁,太岁当头坐,无喜恐有祸。

这些迷信之说,我固然不会当真。可心中也无法否认,自己确实有些踌躇不安。不安的背后,宛如置身各向同性介质中无边的单调和虚无。左走走,右转转,总以为自己有了些许位移,可感知上却一如从前,朦胧里似乎毫无变化;没有明晰的道路,没有规划的行程单,遥远的地平线上或许有若干五光十色的星体,可我已经有些眼花缭乱,摸不清相对的距离与方位。

而令这份不安更深一层的,或许是我在一次次人际交往的挫折和自我怀疑后,终于意识到并不存在一个“完美”好友可一诉全部彷徨:每个人的经验与价值观是如此独特,导致我们能理解和共鸣的,往往是能重叠的一小部分。能分别在几个好友处得到部分理解,已是幸运;而更普遍的交谈情况,恐怕是与他人全然不同频,即使这个人目前和你在同一堂课上、同一个健身房、同一间办公室。

办公室或为最甚,终日充斥着明波暗涌,原本就没有什么实习工作经验的我,猛地浸泡在传统行业央企对党性和稳定的永恒追求中,似乎更加看不清形形色色的人和事,层层叠叠的上级领导,条条框框彼此枘凿的要求下,只能在螺丝钉的不断左右为难间,愈加丧失对进退存亡、轻重缓急的感知与直觉。仅2022这一年涉及的业务后续要写的检讨,已经屈指难数;其中涉及最有时代感的一次处分,单独配了一份防疫主题的专属点名红头文件;而参与最高规格的一次事故,据说引发了省级单位亲自查办,对支局或将造成千万级绩效损失。

不严谨地讲,离开学校混社会这两年学到最多的,恐怕就是出事怎么端锅怎么写检讨。向来以乖孩子人设行走的我现在深深怀疑,或许这也是人生中绕不开的一课。毕竟工作之前,我大概从未想过,与人交流竟会如此险象迭生、劳累伤神,以至于现在我最放松的事情甚至不是打游戏(动辄卡关的PVE、遍地摆烂的PVP,更加添堵),而是用自己有限的闲暇和积蓄尝试投资。一方面,自己分析,自己决策,自己交易,自己亏损,自己负责。即,没有上级、没有同事、没有客户、没有什么人需要分享——而且由于种种原因也很难分享,隐隐给我一种常年阴暗地爬行之后终于蜕皮的自在;另一方面,我似乎意识到有钱原来不止在物质层面、而且在精神层面也是一种滋润——只是,想到一旦我主要经济来源已经不再是工资而是资本增值,届时又怎能免于、如何面对熟知的左派话语的批判呢?尽管还依然受困于长久以来如影随形的匮乏感,自己似乎冥冥中已在步入这份旧日热血的批判武器的射程。

忆及本科同窗,有左翼青年六七者,聚谈野马尘埃,未尝不叹息痛恨,挥斥方遒,内卷潮外自有天地;谁曾想回肠九转,忧心百结,泥沙涌下已涉沧桑。今毕业岁余,竟多纷飞离散,或润或羡;日论琐事,不外房车股球,饮食男女。此身没于熙熙攘攘,自顾变色何其快者,亦皆谓难料焉。

难以预料的,或许不只是自身观念的坐标,更是这不停运转着的庞大机器的流水线与岔道口,我在这流水线上试图远眺六合八方,却仍难以窥见命运罗织的密网,也只能在踌躇的间隙继续挪移奔走,注视着内心深处不时溢出的烦忧。